弄栋、诺邓、龙登、石羊等地名探源

来源:丽江日报 日期:2018-06-13 09:06:00 【字体: 视力保护色:

  2016年5月,我独自走马观花姚雟道,去姚安、大姚、元谋、攀枝花、西昌跑了一趟,了却夙愿。姚安坝、弄栋川比我想象的宽阔多了,夏收后的麦茬豆根下是玫红色的硬土,偶有畦畦秧田绿茵茵一片,夏种还未开始的坝子显得空旷寂寥。一垄垄蚕豆地吸引了我,这不是跟玉龙县九河龙应人的“搧豆畿”一样么?所谓“搧豆畿”,就是把稻谷收割后的湿地翻挖成垄状,一垄垄抹得光亮亮的,然后种上蚕豆。这种耕作方式很费劳力,九河坝也只有龙应村人才这么做。近年来笔者田野调查,走了不少田坝,均未见这种“搧豆畿”豆作方式。

  光禄镇坐落在龙华寺下。据查,光禄源于官名,大理国相高泰明因对国家有功,被褒奖为光禄大夫。镇上行人不多,一片祥和安静。穿过一个宽阔广场,就到了军民总管府,府为三重殿建筑,坐西朝东,由戏台、过厅、正堂组成。凝眸“唐代姚州疆域图”和“唐代姚州都督羁縻图”,得知《唐书·地理志》《太平寰宇记》、唐《会要》等书均载有此地国民多姚姓故置姚州之事,“并置十三州”“管州三十二”“管五十七州”则充分说明姚州当时的重要战略地位及其辉煌。

  军民总管府旁就是高氏宗祠,再往后山走,约一公里,拾级而上,就到了土主庙。庙里聚集了三五成群的民众,有的正杀鸡献牲,问之言家中得子前来拜谢土主和观音老母,鸡要现杀,先祭血,叫生祭,待会煮熟再熟祭,当地彝族汉族均有此风俗。

  再拾级而上,龙华寺肃静于苍翠林木中,四围郁郁葱葱,栗树、茶树、菩提树、松树、柏树竞相耸立。走进龙华古刹,院内神龛塑的是菩提女,高泰祥之女。凝视菩提女,思绪拉到元跨革囊,马蹄声声、刀戈相见的那场战争。战争是残酷的,但它带来的结果是至元十一年(1274)“云南诸路行中书省”设立,并进行各级衙门设置,云南省之称从此而始,加强了云南与内地的联系,促进了国家的统一。

  登上大殿,建筑斗拱结构,金碧璀璨,一派肃穆庄严。尤其是殿内佛像全用木头雕刻,周围木板出檐,极其精致古典。凝神中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摄下这珍贵的佛像群,“这里不能拍照。”一位正在敬侍神佛的年轻僧人劝阻了我。望着巧夺天工的佛像群,古代能工巧匠的聪明智慧令人叹为观止,同时惊奇于这组木雕佛像历经10年“文革”浩劫何以保存完好,于是就这个问题请教了年轻的僧人。原来文革时期这里驻扎了一支地质勘查队,其队长是个懂文物价值的人,他为了保护这组木雕佛像,想方设法,用竹子编了一长排篱笆将佛像保护起来,竹子篱笆正中贴上毛主席画像,周围贴满了毛主席语录和文革标语,破四旧的积极分子来了,一看是毛主席像和毛主席语录,不敢动手,这才躲过劫难。感谢那位地质队长以他非凡的智慧和勇气保护了一份珍贵的遗产。

  出寺门,放眼四望,远山明灭,阡陌纵横,溪水潆回,村落星罗棋布,姚安北坝,尽收眼底,不由得思接千载。历史在此演泽过多少传奇故事,尤其是750年,阁逻凤路过姚州拜见都督张虔佗,张虔佗欺侮调戏其妻,阁逻凤一怒发兵反攻,杀死张虔佗,全城殆尽,反叛大唐,引发了10年之久的天宝战争。 751年,鲜于仲通率兵8万击南诏,进军西洱河,唐兵死6万,南诏亦损失惨重。754年,李宓率兵7万击南诏,全军覆没。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成为大唐由盛至衰的转折点。后来南诏在此置弄栋节度,大理国统矢逻,又名姚府,元设姚安路军民总管府,1382年,明太祖改置姚安府,清改府为州,称姚州,1914年设姚安县,乱极思安,姚安沿用至今。新中国成立后,姚安民众同全国各族人民一样真正获得了长治久安。

  大姚坝子较小,县城所在地为坝子南端的碧鸡镇。据悉,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置蜻蛉县。蜀汉西晋属云南郡。唐武德四年(621)在境内置褒州,唐改称髳州,大理时期置褒州属弄栋府统矢逻。元一度置大姚褒千户所,后改大姚县,属姚州。明属姚安军民府。1958年,姚安、大姚、永仁、盐丰合并为大姚县,1961年,姚安、永仁复置县,大姚、盐丰合并大姚县。大姚县城中始建于唐代的白塔,是云南早期舍利塔的实物例证,2006年被国务院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录。清《云南通志》载,“建于唐时,西域番僧所造,尉迟即梵僧名。”《大姚县志》载,“白塔砖有字曰‘唐尉迟敬德监造’,与昆明东、西寺塔砖字同。”至于尉德为僧名或为敬德名,学术上有争论,但唐时建造则无异议,且认为吐蕃势力南下的历史证据。碧鸡镇,因《汉书·郊祀下》有“或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祀而致”,《华阳国志》有禺同“山有碧鸡金马,光影倏忽,民多见之”等记载得名,县城里金马碧鸡坊赫然而立。流连在大姚街头,拜谒了大姚白塔,见当地模样老人就上前打招呼,询问地名为何叫大姚,回答大多说因大姚河而得名,又问为何叫大姚河,均说自古就这么叫的。

  大姚最值得一看的是千年盐都石羊。拜谒孔庙,参观盐博物馆,不能不震撼,如此偏壤峡谷,因盐而兴,居然曾经是万商云集的集镇;居然深藏着诞生于齐鲁大地的孔庙,且规模宏大,供奉着全国最大的重达2.5吨的孔子铜像;历史上居然曾出过1个翰林,7个进士,50余个举人。我悠悠地逛着,询问着路边长者,梳理着千年盐都的历史线索。老人大多言传说:一位放羊龙女看到她的一只羊子去舐泥溏,从而发现了盐,但那只羊子后来变成石羊,就以此作为地名了。听说这里最早居住的是白族,白族早迁到别处去了,后来彝族、汉族来了,现在坝子中大多是汉族,山区大多是彝族,早已没有白蛮村落了。1949年以前,这里还设过县,叫盐丰县,顾名思义,盐多。这里的盐特别洁白,很有名,运往云南很多地方,以前这里往北翻个山沟,就到三岔河,由三岔河过去就是大理的宾川,再走一段就到你们丽江的永胜了,那是古骡马驿道,大理丽江来的都走那条道。听到由此峡谷往北就到宾川,我似乎触摸到时光流转的根系,猛想起《蛮书》中“弄栋蛮则白蛮苗裔也,本姚州弄栋部落,其地旧为褒州,尝有部落首领为刺史。有误杀司户者,为府城论罪,遂率家众北走,后分散在麽些江侧,并剑、共诸川悉有之”的记载,便想今天剑川、鹤庆、丽江九河白族,其先人莫非经此道向北奔走而去的么?

  购一本杨甫旺所著《千年盐都石羊》来读,确知“秦汉之际石羊为僰人所居,僰人尚白,故曰白井”。以后历代王朝在这一带设过“蜻蛉县”“弄栋节度”“白盐井提举司”等。《汉书·地理志》载,“越嶲部蜻蛉县有盐官。”《华阳国志》载,“蜻蛉县有盐官,濮水出。”《云南通志》载,“汉武帝元封元年(110)越嶲部蜻蛉县有盐泽地,盐的制取惟民自便。”《续修白盐井志》载,“谨案白井禋祀由来已久,自蜀汉武侯南征越嶲郡蜻蛉贡盐,即白盐井所产,是时河旁沙溜所制。”这些历代文献资料,“记录着这里的远古民族,氐羌—嶲人、僰人—乌蛮、白蛮。从其发展融合中,可以寻到原居土著不断包容、融合外来文化的痕迹:彝族迁居古镇边缘山中,白族融入汉民族中;也可以看出土著文化和儒释道文化相互碰撞、整合形成独具特色的盐文化的脉络。”对此,笔者略有不同的看法,多数白蛮早在南诏统一六诏中被迁徙别处,融入汉民族的只是少数白族而已。南诏是彝白两大民族共同缔造而成,故姚安大姚的白蛮迁散后自然就有南诏族亲彝族进来,但因不同的生产方式,使得彝族大多仍占据山头,而坝区成了后来明朝百万大军入滇的军屯垦殖地,由此出现彝族大多居山区,汉族大多居坝区的民族分布格局。

  再读熊元正《南诏通史》有关弄栋白蛮的记述,就更清楚了弄栋白蛮的流向。“这一地区原分布有白蛮部落,称青蛉蛮与弄栋蛮,衣服、言语、风俗与洱海区域白蛮基本相同,生产、文化水平基本一致,与洱海区域白蛮素有往来……在弄栋的白蛮,其部落首领曾被任命为唐羁縻州褒州刺史,后与姚州府官员发生冲突,率部众北走到今永胜、华坪、丽江的金沙江沿岸和剑川、野共川(鹤庆)一带。这部分弄栋白蛮在贞元十年(794)异牟寻破吐蕃铁桥节度时又大多被迁到永昌地区。没有迁走的弄栋白蛮在天宝战争中协助姚州刺史张虔佗守城者全部战死”。《新唐书·南诏传》记此事“南诏尝与妻子谒都督,过云南(姚州),太守虔陀私之,多所求丐。阁罗凤不应,虔佗数诟靳之,阴表其罪,由是忿怨,发兵攻虔佗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三十二”。

  从时间推算,张虔佗守城殆尽发生在750年,那么“率部众北走”的白蛮应在此事之前。将史料记载同今天白族分布情况联系起来看,剑川、鹤庆、丽江白族与当年“率部众北走”的弄栋白蛮之渊源关系就清晰起来,丽江九河龙应村姚姓之渊源也清晰起来。再将白族常用地名“龙登”与“弄栋”联系起来,心中不免一惊,这“弄栋”莫非是白族“龙登”的隐语?

  弄栋,早在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设益州郡时为所辖24县之一,县辖今楚雄、南华、牟定、广通、元谋等地,历经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开皇十七年(597)仍设弄栋总管府,到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姚州府的设立止,弄栋地名,沿用800多年,其后直到如今姚安坝子仍称弄栋川,县城所在地为仍为栋川镇。地名是人们赋予某一特定空间位置上自然或人文地理实体的专用名称,其意义通常认为是地名的字面所表达的含义。一个沿用2000多年的古老地名,“弄栋”,有何深远的意义呢?查阅资料,毫无线索。揣摩字义,亦难解释,倘用白族语释读,则是“龙登”的音译。龙登,作为白族地名使用频率很高。笔者家乡龙邑村,分为南登宛登北登,与龙登不无关系;云龙县千年文化名村诺邓,笔者曾于2009年元旦登临造访,询问村中老者地名由来,皆言乃白族语“龙登”的音译,诺,即白族语“龙”,登,邓相通;腾冲和顺古称“俺宛登”,其李氏宗祠至今仍赫然刻有“龙登”2字。追溯下来,以上诸村其渊源与弄栋白蛮不无关系。玉龙县九河乡“龙邑”大姓为姚、李二姓,其本主庙白族语叫“礽栋”,礽是神,栋是啥?无人解释,倘隐藏了本主神随弄栋白蛮迁徙而来之意,此解释或许成立。而且让人惊诧的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十年浩劫”中,龙应村本主、魁星、玉皇诸神全遭拆除或毁坏,独村中龙王庙安然无恙,无人敢动一砖一瓦。龙邑,即龙的村子,龙邑子女即龙的传人,龙的传人岂敢动龙之毫毛?再联系史实来看,天宝战争前后,南诏王多次迁徙弄栋白蛮于永昌是有史料可查的,腾冲县和顺李姓先民为了让子孙永远铭记那段史实,刻石记“龙登”于宗祠。云龙县“龙登”和丽江九河“龙邑”的地名,则永远记住了一个民族的历史渊源。故笔者斗胆猜测,弄栋,这一古地名有可能是白族语“龙登”之隐语。因为早在古代龙就作为皇帝皇权的象征,地处南荒之地的白蛮,岂敢自称“龙登”冒天下之大不韪?或许是史学家同音译录所致,一旦载入史册,则千古不变。倘如此,证明早在汉代前,白族就聚居在云南这片土地上,并以“龙登”为地名。并且在其后漫长的历史演变中,不论迁居何处,仍以“龙登”“龙邑”为村名,亘古不变。

  一个被史家称为“白蛮”的民族,居然以“龙登”为地名,其间隐藏的历史意义则契合了“九隆世说”的神话故事。《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载,“哀牢夷者,其先有妇人名沙壹,居于牢山。尝捕鱼水中,触沈木若有感,因怀妊十月,产子男十人。后沈木化为龙,生水上。沙壹忽闻龙语曰‘若为我生子,今悉何在?’九子见龙惊走,独小子不能去,背龙而坐,龙因舐之。其母鸟语,谓背为九,谓坐为隆,曰九隆。”此“九隆”为“九龙”之讳语,无怪乎云南白族以龙命名的村落如龙邑、龙登、龙门,龙潭,数不胜数。云南白族自古是龙之传人,其历史源远流长。(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