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作家居住地”落户丽江之后,在丽江古城雪山书院组织了两场文学交流活动。6月19日下午,作家、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和文学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围绕“地理的边缘与文学的中心”展开对谈;6月20日上午,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作家梁鸿和《当代》杂志主编助理、作家石一枫围绕“城市化进程中的乡土想象”话题展开对谈。
“丽江,是一个值得一来再来的地方”
阿来讲述了自己与丽江十多年的故事,表达了自己对丽江的深厚感情。他认为丽江在保留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的同时,用开放的心态接纳了多种文化,这对各民族各文化的交融和演变是一个很好的借鉴经验。丽江是一个观察中国社会变化的样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意义的存在。
阿来说,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来丽江。“丽江是个地域上可以和写作者很好互动的地方,纳西族是一个开放的民族,民族文化要保持传统就得固守,但传统文化想要发展就离不开对外交流,这是两个相互矛盾的命题,不过丽江是个特例,既放开交流又能保持自己的传统。丽江自己的传统文化蓬勃发展,同时又以一个非常开放的心态接纳了外来民族文化,典型的事例就是对徐霞客、顾彼得等的接纳与融入,它的意义非常重大,与别的古城古镇大不相同,这就是我为什么隔一段时间就来丽江的原因。”
丽江虽处边疆,但文化传统和形式丰富多样,在坚守本土文化时,开放包容外来文化,两种文化碰撞就会出成果,是一个值得一来再来的地方。
“地理的边缘与文化的中心”
谈到“地理的边缘与文化的中心”,阿来认为,即便是地理上最边缘的地区,这里的人们也有歌唱的愿望,也有抒发的愿望。他说:“曾有人说要真正观察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真实的大地上发生的文化,不仅是做典籍、做寻古,要了解真实发生的生活,要去考察这些中国内陆边疆地带各种各样交织的文化影响、文化生活、社会变迁,他们可能是非常有活力的、伸展性很好的东西。”
关于这个问题,张柠认为:“一种文化在自身的文化内部很容易僵化,因为一种文化本身是需要有一种秩序等级,只有这种秩序和等级确定了、稳定了,这种文化才开始变得稳定、强大起来,这是一个好处,但好处是它的活力不够,它的社交性不够。当在一个地方有不同的文化秩序同时并存一个空间里的时候,比如说布拉格,它有东正教、新教、天主教,还有伊斯兰教,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信仰、不同的宗教同时并存一个空间里面以后,那个地方就特别自由而活跃,这种地方很容易生长出特别自由的人格和想象方式,这种东西对于经济而言,对于军事而言,不一定是好东西,但是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就是好东西。”
张柠说:“丽江就是大量不同宗教信仰民族融合在一起的一个地方,在丽江,不管是藏传佛教、汉族本身的宗教,基督教和纳西族本身的宗教,都在和睦相处。这是一个多文化交融并存的地方,所以它显得特别自由。”
阿来认为,“边疆地区、持有少数民族语言的作者的创作是异于汉族的。这几年有两个诗人很流行,仓央嘉措和纳兰性德,他们处理语言的方式跟典型的汉族不一样。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面谈过纳兰性德,从宋以后到清几乎没有很好的诗人,怎么突然出来一个纳兰性德?王国维说因为他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他是自然诗人,少数民族,那时候满人刚入关,所以他是以自然之眼观物,过去夹在诗歌传统当中,因为诗歌传统太熟了,每一个字都被人用过,纳兰性德用他独特的表达使诗不再是陈腐的,而是变成了一种有新鲜感的东西。”
“当边疆文艺足够强大时,边疆也能成为文艺的中心。”阿来说。丽江虽处边疆,看似远离城市文学的中心,但其自身文艺十分强大,不仅拥有自成体系的优良传统文化,且包容并蓄,对外来文化不排斥,充分吸收营养来壮大自己。自身文化足够强大时,边疆也就成了中心,渐而辐射影响周围。
“在很多方面,边疆文艺是优于很多大中城市文艺的。它语言质朴、直接,思想真挚直抵人心,文艺独特,乐于分享,很多边疆作品让人眼前一亮,是中国文艺界近年开放出的一朵奇葩。”张柠说。“在少数民族地区或者边疆地区写文学有一个好处,它不变,它有很多传统的东西保存下来。但其难处也在于它不变。写一个散文、一首诗好办,写一个短篇小说也好办,但是要写一部史诗就麻烦。现代意义上的长篇叙事文学、长篇小说要求写人物的性格、命运,随着历史的变化而变化。但当我们处在一个村庄、一个面貌变化很少的地方,我们没有办法写命运本身的那种历史感的变化。”
“城市化进程中的乡土想象”
作为首位入驻“十月作家居住地·丽江古城”的作家,梁鸿说:“随着我在这住了一段时间,每天能够和普通的居民在这一片土地上行走,去体会,我想肯定会有文字出来。我觉得阳光、植物、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非常美好的关系肯定是我首先要写的。”
“大家将丽江作为一个梦,觉得它是田园诗,有慢生活,在这里可以寻找自己那种悠远的关于古老生活形态的梦想。大家也用丽江来逃离,逃离城市的繁忙。其实这两种想象也是延续了关于乡土的比较单一的、封闭的想象,这样一来丽江是非常被动的,我们把丽江作为一个被动的田园风光的,或者某一种形态的存在,而忽略了丽江本地这样一种生活形态的开放性。”梁鸿说。
在谈到“城市化进程中的乡土想象”问题时,梁鸿认为,现在大家对于乡土的想象一般停留在以下两种,一种是认为乡土是非常古老的、封闭的、一潭死水一样的,跟我们现代生活完全分离的状态,这也是很多后来的观念生成的一个基本的起点。还有一种想象是桃花源式的,陶渊明所写的田园诗那样的。这两种观点作用于乡土产生的后果一是因为觉得乡土封闭,所以努力想改造它;另外一种是觉得乡土是一个古老的梦,要努力维护它。
“我觉得这两种想象都是非常片面的,都是把乡土的精神内涵作为一个非常固定的或者是一个悬立于我们现代生活内核之中的一点来思考。”梁鸿认为,一个好的作家一定是一方面从总体上构架乡村的形态——它在社会中的发展、它整个命运的存在;另一方面一定要睁开眼睛看你塑造的个人,他是否真的是跟你的现实、跟你的人性、跟你的整个社会形态相一致的,或者说具有更高的意义的存在。
石一枫说:“中国最被大家追捧的两个浪漫的小镇,一个是凤凰,一个是丽江。我们从沈从文、黄永玉的小说中读到一个想象中的湘西,我们想去追寻那个湘西,去了一看远不是那么回事,听说宰客也是严重得很。丽江这边也是,我们来到这边发现大量的酒吧街。但是毫无疑问的,只要一个城市有名了,它变成一个游客必去的地方,它一定会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但是我们可以解决的问题是让它在变的过程中变得好一点,把它原汁原味的地方有意地保存下来。”
梁鸿谈道,丽江的很多人都有一种自信,她和一位当地的人聊起时,对方说自己的房子可以租一百万都不租。“他热爱这个房子、他的祖屋和他的祖先,他实际上是热爱他生活的这个地方。这种自信使得我们每个人睁开眼睛看自己生活的地方,诗性就在生活的内部,每个人的生活内部都有很多空间,你的家人、你和家人的关系、你跟你自己房屋的关系、你跟你身后这条河的关系,都是非常美好的关系。如果能够想通这一点,其实不必被整个成功学的社会所改造,这种成功学真的是资本主义逻辑,你必须有金钱,必须有大家通约的这种房屋、这种豪宅,才有可能是成功人士,才有可能被尊重。传统社会里面的那种安之若素,是最朴素、最真实的存在。”
正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著名评论家李敬泽所言:“丽江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作家和诗人都会爱上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们会有丰盛的灵感,写出成功的作品。同时,由于这些作家和诗人的到来,由于他们的书写,丽江的故事,丽江的美,也将会被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李映芳)